第19章第十九章前世因缘(1 / 1)

为官 守山大熊 10100 字 8个月前

三月,这个时候的南方应该已经是虽然乍暖还凉却生机勃勃,而北方却大多还是春寒料峭寒风刺骨,即便不如东北三省那样还是漫天飞雪,可河西省的三月也还是很冷的。

杜言慢慢的走在小斜街的石头路上,踩着那被多年的风雨已经冲刷得棱角光滑的路面,杜言边走边打量着路边一栋栋临街而建的房子。

小斜街是太华最老的街道之一,据说早年间几大重工业企业依照当时的最高指示迁入内地的时候,太华之所以被选中,固然是因为这里的地理位置符合战备需要,也是因为太华是内地城市中少有的原本就有着一定工业基础的城市之一。

虽然规模不大,可在更早的时候太华就已经初具做为一个工业城市的规模,小斜街就是当初太华一座炼钢厂的高级职员们居住的地方,虽然后来房子被国家收回,又被重新分配,不过这里的建筑却是很多都保留了早期时候的风格,这即便是在后来小斜街扩建的时候,也是没有动过太多的。

原本听说乔洛蔚要回彤阳,杜言是要送她一下的,可是让他失望的是乔洛蔚却早早的就走了,她来的匆匆走的也急,除了宋佳雯之外她还带走了赵小云,而且似乎一夜之间她又变成了以前初次见面时那种清冷淡泊的样子,和杜言分手的时候也是神色冷冷的,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情绪。

因为她这种姿态,宋佳雯和赵小云也就不能和杜言说太多的话,特别是赵小云,除了在离开的时候趁着别人不注意和杜言多对视了几眼外,更是没有和他多说一句话,这让原本觉得身边很热闹的杜言一下觉得空落落的有些不习惯。

按照乔洛蔚的叮嘱,杜言并没有再和那些从首都来的财会事务所的人见面,他知道事情应该已经不是用再找一个审核复查的会计事务所那么简单,既然平陵的事情已经被有心人盯上,哪怕只是一个规模不大的重机厂,也会让某些人从当中榨出几两油来的。

说起来国内政治就是如此,往往最简单的事情背后隐藏的却总是最复杂的原因,或者说即便原本简单,可是只要牵扯到政治利益,就能变得复杂化。

杜言原本是准备在乔洛蔚他们离开之后也回平陵的,但是一个从平陵打到办事处的电话却把他留在了太华。

电话是涂向东打来的,在电话里涂向东告诉杜言,李培政中午就会到天华,让杜言到市委和李培政会合。

说完之后,涂向东接着就用很随意的口气说道:“张副书记昨天中午还没吃完饭就离开了平陵,昨天晚上李书记接到了市委刘志秘书长传达市委崔书记的电话,好像电话里提到了你,小杜你做个准备。”

杜言就默默点点头,他知道涂向东告诉自己这些固然是提醒自己,可也算是向自己表明立场的一个“投名状”。也许涂向东这个人很有心机,或者干脆说他靠向自己的目的并不单纯,可是现在杜言在平陵的常委里却是需要这么一个盟友。

也许涂向东也真是因为看清了他的处境才会主动表示友好,毕竟这个时候雪中送炭要比将来有朝一日锦上添花有用的多,只是这么一来涂向东就未免太过冒险了些,如果杜言真的倒下去了,那么对涂向东的影响肯定很大。

也正因为如此,杜言一时间想不透涂向东为什么会如此肯定的选择靠向自己,毕竟即便没有这次与张文亮的冲突,可在平陵杜言也只算是一个新贵,还远远不能和李培政或是郭松林这样的平陵大佬相比。

杜言这么想着脚下却是没停,时间还早,估计李培政还要些时候才能到太华,所以杜言就离开办事处,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走着走着他就沿着一条街道向一条小巷走去。

杜言顺着小巷向前走着,看着经过的那些似曾相识却又好像只在梦中见过的房屋院落,他的心越来越激动,当远远看到两扇半胸高的铁栏小门时,杜言停下了脚步。

杜言就那么站在小巷里看着那两扇小门内院子里隐约可见的房子,他想象着这个时候房子的人正在做什么,也在想象着那个这个时和他印象中完全不同的人儿又在做什么。

过了好一阵杜言微微摇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会到这儿来,说起来在前世他也没有走进过这个院子,至于说和院子里的那个人儿,现在即便见面了又能怎么样呢?

杜言一时间有些兴致索然,他刚刚转身准备离开,一声轻微的“吱呀”声让他停了下来。

虽然知道不可能那么巧,可杜言转过身时还是感觉到心头在狂跳,当他看到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推着自行车从院子里出来时,杜言的呼吸不禁一滞。

这是个长相端正颇为清秀的男人,高挺的鼻梁和饱满的额头让他看上去十分精神,一副黑框眼镜和很干净的制服虽然略显老气却并不古板,可以看得出来这个人年轻时一定是个很受女性喜欢的帅气小伙子。

看到站在不远处望过来的杜言,这个男人微微一愣,然后推着车继续向前走,当来到杜言面前时他停下来打量了一下杜言,然后微笑着问道:“请问你找谁?”

杜言看着韩秋实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尽管他从没真正和韩秋实见过面,可他却很清楚眼前这个人的情况,因为他是韩冰的父亲。

“请问韩冠中韩老爷子住这里么?”杜言开口问了一句的同时心中无比感慨,他终于和韩秋实说话了,尽管这是在两世为人之后。

“你找我父亲?”中年人打量了一下杜言笑了笑“年轻人,你不会也是慕我父亲之名来的吧。”

“对,我早就对韩老爷子很敬佩了,特地来拜访。”杜言立刻接了一句,虽然这话说得文不文白不白的有些别扭,可他知道韩秋实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同时他不由向那两扇齐胸高的铁栏门里的院子看去,上一世自己根本没有机会,更没有理由走进这个院子,那么现在呢?

“你也想和向我父亲拜师学武术?”韩秋实笑了笑同时摇摇头“年轻人回去好好上学吧,将来找个好工作才是正理,别胡思乱想了。”

说着他又摇摇头推着自行车越过杜言向前走去。

杜言默默的看着韩秋实走远,他再回过头看了看那个院子,自己还是和上一世一样,根本没有机会走进这个院子么?或者自己和那个人儿的缘分,也只是止于梦幻般的前世么?

杜言心里想着心头不由浮起一阵落寞,他转过身向来路走去,只留下清晨的阳光投射在小巷墙角那长长的影子。

“妈妈,那是谁呀?”一个女孩站在窗前看着院外走远的年轻人的身影,回过头向同样向院子外张望了一样的母亲问。

“没谁,准又是要和你爷爷学武术的小青年,”钱素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后转身帮着女儿收拾“现在的小青年都不学点正经的,看了几个武打电影就要学武术,整天打打闹闹的有什么出息。”

“才不是呢,学好武术就不怕别人欺负了,我们学校的男生就不敢欺负我。”女孩说着得意的仰仰脖子,接着就被母亲在头上套上了一件肥大的毛衣。

“整天和你爷爷学武术有什么用,以后看你怎么办,”钱素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不过这话她是不敢当着公公的面说的“好了开下来穿鞋,还要去你姥姥家呢。”

“知道了。”女孩身子一蹦就从靠窗的小床上跳到地上,蹬上一双漂亮的红色小皮鞋,甩动着梳得满满的一头小碎辫向着屋子外跑去。

“走慢点,别磕着。”钱素在后面喊了一声,接着无奈的摇摇头“小祖宗,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离开小斜街,杜言有些恍惚的慢慢向前走着,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到韩冰家的院子外去。要干什么呢?是想见到韩冰么?见到了又怎么样?她现在应该才十岁,还只是一个小孩子,难道自己要跑去对她说,你以后不许仗着家传的武术欺负人,更不许仗着学过功夫的底子去学什么钢管舞?

杜言猛然甩甩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早晨清冷的空气。

就当在自己这一世中从没遇到过韩冰,就当从没有过一个和自己虽然年龄差距很大,可却燃烧出无限情火的女孩有过一场令人难忘的情缘。

心里这么想着,杜言觉得自己似乎放松了不少,可是当他回头向那条巷子看去时,他却觉得自己内心中一块从来没有被碰触过的地方,似乎就那么悄悄的留在了那条小巷里。

要从小斜街到太华市委大楼,又很长一段的路,当公交车在经过幸福路的时候,透过车窗杜言看到了辉煌夜总会那两扇金黄色的大门。

虽然是白天,既没有霓虹灯又没有外面停车上上排得满满的各种车辆,可“辉煌”那两扇金色大门在阳光的照射下还是显得异常刺眼。

杜言倒是听说这两扇大门是辉煌装修的时候重新安装的,之前的大门已经在宋嘉逸调动部队砸了辉煌的时候也彻底打烂了。

辉煌的老板曾振平那一次算是吃了个大亏,而杜言因为之后很多事情缠身,甚至都没再怎么听过关于曾振平的消息,可是杜言知道那也不过是自己没有机会而已,随着与太华之间越来越多的往来,也许总有一天自己要和这位将来有“太华小组织部长”之称的曾老板对面的时候。

杜言到太华市委大楼的时候还有些早,这个时候市委大楼所处的街道虽然已经是太华市的中心地带,可还没有如同麦当劳那样可以供人消磨时间的地方,而且杜言从涂向东那里听出,李培政这次被崔建斌找来应该是很突然的事,所以李培政很希望能在见崔建斌之前和自己见面商量一下,所以才约定中午在市委外面见面,这样一来自己当然不好先去市委。

杜言就沿着街道向前慢悠悠的走着,同时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安静下来,之前和韩秋实的见面让他原本已经渐渐淡忘如梦的前世,又似乎变得真实起来,一想到韩冰那充满青春靓丽的朝气和另类作风,杜言不禁心头浮起一丝久已淡忘的柔情。

自己和韩冰大概这一世是不会再有什么际遇了,因为不只是因为自己已经走上了和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更重要的是自己绝对不会允许曾振平有伤害到韩冰的机会!

杜言心里这么想着就感到一股信心油然而生,如果说前世的他因为无法帮助韩冰,最终看着她用那么惨烈的方式维护了自己最终的尊严,那么这一世他相信自己完全有能力去弥补当初的遗憾。

感到时间似乎已经不早,杜言停下脚步抬腕看了看手表,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从他停留的一间服装店门里走出来的一个熟悉身影。

杜言本能的歪头看了看,立刻就看到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一脸愕然的望着他的楚亦兰。

“楚秘书长真巧,”看到楚亦兰,杜言就随口打了个招呼“买东西啊?”

楚亦兰愕然的看着站在店门口的杜言,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遇到这个她最不希望见到的人,看到杜言的眼神向她手里的东西望来,她脸上一红本能的把那些东西向身后一挡,可随后才想起自己这么做未免显得太欲盖弥彰,也完全没必要。

“杜主任还真是神出鬼没,这送人一下就送到太华来了,”楚亦兰回了一句,对于有大小两个美人来找杜言这种事,楚亦兰虽然觉得有些荒唐,可一想到他在自己心目中之前的印象也就觉得很正常了“我记得今天不是星期天吧。”

“楚秘书长不也出来买东西么?”杜言说着眼神就越过楚亦兰的肩头看了看她身后的店铺,然后他就明白为什么楚亦兰看到他时是那种样子。

虽然这个时候还没兴起所谓女士店,可随着市场的需要,一些城市里还是出现了一些以女性客人为主要对象的店铺,这样店大多装修的颇为时髦,也成为了当时一些家境殷实的女性顾客光顾的好地方,毕竟有些东西还是在这里购买比较方便。

听到杜言暗指自己工作时间出来购物,楚亦兰就暗暗骂了一句,说起来她这个市委副秘书长如果不是有接待工作,平时也的确没什么太多的事情,另外因为关于她的各种传言,很多太过复杂或者要承担责任的工作也不敢交给她,反而是楚亦兰自己不得不经常主动去找活干。

不过因为她在市委的工作主要就是对外接待,这也让楚亦兰的时间显得比其他人自由了不少,只是她很少利用这种自由离开工作岗位,可是谁想到只是这么一次,就莫名其妙的让杜言给撞上了,而且还是在这么尴尬的地方。

“楚秘书长,我还有点事就不打扰您了,”杜言在楚亦兰刚要开口就说一句,随后也不管楚亦兰是什么反应,转身就向市委的方向走去。

说起来杜言倒也不是怕了楚亦兰,只是一想到她是楚亦君的妹妹,也就不好再让她难堪,更何况她是市委副秘书长,虽然两个人级别相同可总还是有个上下级的关系,真要惹恼了这位出副秘书长倒也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说起来楚亦君曾经帮过自己,总不能拿出对付张文亮那套去对付楚亦兰。

杜言在距市委不远的地方看到了停在路边的平陵县委的汽车,看到站在车边正四下打量的李培政的秘书小李,杜言微微抬手引起了他的注意,然后走过去钻进了小李打开的后车门。

看到杜言上车,司机也下了车和小李向路边走去,车里只剩下正在默默沉思的李培政和上车之后并不开口的杜言。

“小杜,崔书记说要见见咱们两人,”李培政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的手指在腿上轻轻敲着,看到杜言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就继续说下去“市委关于给平陵增加一名常委的说法差不多已经定调了,也许在下个月就要宣布。”

杜言默默点头,按照组织规定,一级常委会的人数必须是偶数,这固然是为了便于决议的时候判断表决,更多的是为了出于建立起派系之间对抗与平衡的关系,所谓政治就是在斗争中求发展,这个“斗”的根本,最终也不过为了“争”的目的罢了。

“小杜,原本我以为你这次回来能帮我进一步打开平陵的局面,”李培政看了眼杜言,然后缓缓的从口袋里拿出烟盒点上一支烟吸了起来“现在看来也许平陵的局面可能会变得更复杂。”

杜言依旧没有说什么,他知道李培政能说出这句话,显然是对自己回到平陵之后的表现感到了极度的失望,这让杜言在感到无奈的同时也只能感叹世事无常,谁又能想到自己和从梦醒之后就视为倚靠的李培政,最终会走到这么一种地步呢。

“李书记,对您我永远是尊敬的,”看着李培政默默的吸着烟,杜言终于开口了“您的正直和敢于承担责任的勇气一直是我的楷模,在这一点上不论将来如何我都会以您为师。”

“可是你还是决定走自己的路对么?”李培政淡淡的说“我知道你对我在这次重机厂的事上没有支持你有想法,不过你也要明白这其中的厉害,更要明白重机厂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政治上不能犯错误,这些你应该比我清楚啊。”

说到这李培政有些奇怪的看着杜言,虽然对杜言现在究竟和以宋家为主的那些上层究竟有多深的关系还不清楚,可是对杜言在政治走向的把握上所拥有的异乎寻常的敏感,李培政却是早有领教。

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个,李培政却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杜言却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犯下这样的错误,难道他不知道随着南巡讲话的出台,改革已经成为了一列谁也无法阻止,否则就会被碾为齑粉的高速列车么?

“李书记,很多时候有些事是必须做的,”杜言看着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否则当有一天发现不能不做的时候,可能已经晚了。”

李培政看着杜言的侧脸,过了好一阵他轻轻叹息一声说:“小杜,你好自为之吧。”

再一次走进太华市委办公楼,这一次杜言的感觉和以前任何一次却都是截然不同。

以前他每次随着李培政走进这栋大楼的时候,都是很谨慎的跟随在李培政的身后,而且几乎没有什么人真正注意到他,而现在当他略微错后半步跟在李培政身边时,看着迎面而来的那些市委的干部们,他却能感觉到人们向他望过来的神色各异的眼光。

在这一刻,李培政反而倒不是人们关注的焦点了,毕竟这个时候整个太华官场都已经知道,挟雷霆之势下了一趟平陵的张文亮,不但没有在平陵杜言那里占到什么便宜,反而莫名其妙的卷旗息鼓而归。

只是这一个消息,不论其中究竟有多少曲折或是传言,已经足够让整个太华官场为之侧目!

崔建斌的秘书小邓好像早就等着似的,看到李培政和杜言他就立刻迎了上来,也许是很清楚做为留守秘书的尴尬,小邓的态度很谦虚,丝毫没有其他领导秘书那种看似谦逊实际倨傲的影子,而是更加稳重和态度得体,只是在望向杜言的时候那种既好奇又隐约带着一丝嫉妒的神色,才让小邓显得还不够成熟。

看到走进办公室的两个人,正在看文件的崔建斌抬起头摘下眼镜,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双眼只是直视着站在距离办公桌不远的两个人。

“培政同志辛苦了,坐吧”过了一会崔建斌才开口说话,不过也只是和李培政打了个招呼,至于杜言他却没有搭理。

“崔书记,您这次找我们来有什么重要指示么?”坐下之后李培政谨慎的问,崔建斌平静的神色让他无法揣测到这位市委书记究竟对平陵刚刚发生的事是个什么态度,也许只能从他对杜言不理不睬的态度上略微猜测到一点。

“培政同志,关于郜克省长要下来视察这件事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崔建斌拿起桌子上的眼镜布,慢条斯理的擦着原本就很干净的眼镜“你们平陵是个什么态度啊?”

李培政心头一晃,河西省省长郜克要下太华视察这件事早在一个多月前就早已通知下来,这让整个太华上上下下立刻变得紧张起来,按理说对郜克视察最为紧张的不是做为太华一把的崔建斌,反而应该是是市长任树强,毕竟崔建斌差不多已经是快靠边站享清福的人了,而郜克对太华究竟会有个什么样的印象,却是关系着任树强是否能顺利接替崔建斌的关键。

只是现在崔建斌忽然开口这么一问,却是让李培政不禁隐隐不安。因为李培政可以想象得到,这个时候的崔建斌应该是最不希望太华出什么大波澜的,也只有平稳的交替过渡,崔建斌才可以在接下来调入闲职之后,赶着在退休前级别再上一步的机会。

否则如果给省里领导个给后任扔下堆烂摊子的印象,那对崔建斌今后几年是否能如愿以偿也是很有影响的。

这么一想李培政就心中犯难,他知道崔建斌接下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好话,而自己做为县委书记没能在重机厂这件事上和市委保持一致,应该也是很让崔建斌不满的。

李培政略微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杜言,虽然杜言现在和他不但渐行渐远,而且今后两个人之间的裂痕也许会变得越来越大,可是不论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于对平陵局面的需要,他都不希望杜言就这么简单的被排挤掉,这对李培政来说没有丝毫好处。

“崔书记,我们把郜省长这次下来视察当成全县第一等的大事,也当成一个政治任务看待,在这一点上市委可以放心,”说了个开头之后,李培政心中暗叹,他知道真正艰难的这才开始“另外崔书记我向您汇报一下,在平陵重机厂这件事上,做为平陵的一把手,我对没有能贯彻市委的精神和指示负有领导责任,”李培政字斟句酌的说“在这件事上我们平陵县委犯了不顾大局的本位主义错误,不过崔书记这里面有一些具体情况需要向您汇报一下。”

崔建斌微微摆摆手阻止了李培政接下来的话,他把眼镜放下,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两个人。

“培政同志,具体情况如何解决是你们平陵县委的工作我这里不干预,”崔建斌的眼神转向杜言,一直平静的神色终于露出一丝威严“我想问你们的是,太华市委的权威还要不要维护?市委的决议还要不要执行?平陵还是不是在太华市委的领导之下?!”

连续三个诘问,李培政霎时感到手心湿润,他早已想到即将面临的会是一场风暴,只是当真的面对崔建斌听似平和,却句句都直点死穴的质问时,李培政才发现自己要面对的是多么无形却巨大的压力!

“崔书记,平陵县委是坚决执行太华市委的决议的,在这一点上我可以以我的党性担保,”李培政神色端正的说,他知道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有任何含糊“不过崔书记,平陵重机厂的情况的确比较特殊,这里面牵扯到几乎整个平陵各个方面的情况,特别是几千职工和他们的家属,这的确需要市里给我们一定的时间做工作,不过您放心,我们知道应该怎么办,一定在郜克省长下来视察前把问题解决掉。”

听着李培政的话,崔建斌不置可否的伸手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然后他第一次把眼神正是望向杜言。

“杜言同志,我们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吧,”崔建斌缓缓地问,看到杜言要站起来他就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据我所知你不但是太华,甚至是河西省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更是最年轻的县委常委。这是很难得的,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有人对你是否能担负现在的职责有疑虑,现在看来这些疑虑还是很有根据的。”说到这,崔建斌停了下来,他仔细的观察着杜言的表情,看到杜言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露出什么失态的神色,他就继续说下去“关于你在平陵重机厂问题上对市委决议的抵触,我已经看了有关报告,你应该很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

看着崔建斌即便说出这么凶险的话可始终神色不动,甚至连语气都依旧那么平静无常的样子,杜言忽然觉得以前听到的那些关于崔建斌的传言未免有些好笑,崔建斌也许因为身体情况的确已经无法适应正常的工作压力,但是他这个人却绝对不容忽视。

甚至也许就在太华很多人因为崔建斌的身体问题而蠢蠢欲动的时候,这个始终低调的市委书记正在旁边冷冷的看着他们,而那些上蹿下跳的人也许始终无法摆脱出他的手掌心。

崔建斌,才是太华官场上最能隐忍的一个人吧!

“崔书记,对市委的决议我们当然是支持的,只是平陵重机厂的问题太严重,其中有些情况甚至是触目惊心,”杜言向崔建斌说,乔洛蔚所说的的会有人下来调查的事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开始还不知道,而现在崔建斌却已经压倒面前,这让杜言也感到了空前压力,只是和李培政不同的是,杜言同时也在琢磨,在这件事上崔建斌究竟是站在谁的一边,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崔书记,重机厂工人们对评估过程中的一些情况提出质疑,我认为如果置之不理可能会激发工人们的不满情绪,这会酿成很不好的后果,毕竟在郜克省长视察的前夕如果发生某些突发事件影响是很不好的。”

李培政手心再次冒出了一层冷汗,他甚至有些难以遏制的微微转头看了眼杜言,他怎么也没想到杜言居然敢用这种隐约带着威胁的口气对崔建说话。

如果说之前杜言和张文亮的冲突也许还有可能缓和化解,那么公然对抗市委书记,甚至是隐隐的要挟那就真是不知死活了。

在国内这种官场环境下,不要说杜言只是普通的干部,即便是如宋家那样背景深厚的红色子弟,如果不能依照官场惯例,也只有一个惨淡收场的份。

崔建斌脸上的神色依旧平静,并没有因为杜言的这些话发怒,他打开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却并不点上,只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又放了回去。

“你认为重机厂改制在具体操作上有问题么?”崔建斌问了一句,不过他显然也不指望杜言回答他这个问题“在太华安排大型企业试点改制是省里决定的,任何人都不能阻止,这一点我相信你们也很清楚,在改制当中出现一些这样那样的问题也是在所难免的,这绝对不是阻止改制的借口和理由。”

“当然崔书记,改革是个必然趋势,这一点在年初的首长讲话精神里已经完全指出了,”杜言神色不动,到这时他越来越发觉摸不清崔建斌的意图,如果说崔建斌完全支持张文亮他是不相信的,因为杜言知道张文亮的岳父隋建超是属于刚刚兴起的典型的新改一派,而崔建斌却是个老式干部,最主要的是这个时候的崔建斌除了力图维护太华的平稳之外,又怎么可能会在眼看就要下去的时候搅进这么一趟谁也说不清底细的混水里呢?正因为这个,杜言才有把握对崔建斌说出那种话,因为他知道崔建斌应该是能分清其中轻重的,只是既然这样崔建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崔书记,我们只是希望重机厂试点的过程更有说服力,同时有一个能保证改革顺利进行的环境,这也是保证改革健康发展的必要先决条件。”

办公室里一下陷入了沉寂,崔建斌不说话,李培政两个人也只能等着,看到崔建斌站了起来,两个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平陵重机厂,”崔建斌语气略微加重“关于厂子评估报告的问题你们有证据么?怎么就确定其中一定有问题呢?”

听到崔建斌的话李培政就不由略微一怔,他一边琢磨着这话里的意思一边说:“工人们对评估的结果有质疑,我们也考虑过是不是可以再进行一次新的评估,当然我们是相信之前的评估单位的,只是重新再来至少能证明之前的评估是完全公正的,这也是为了做通工人们的工作。”

“那你们又怎么保证第二次评估是准确的呢?”崔建斌再一次问到,他看看李培政又看看杜言“我认为你们在对这件事上有先入为主的主观臆想,这是很不好的,即便要进行重新审核,也不能带着这种态度去做,那会让工作很难进行下去的。”

说着,崔建斌走回桌前坐下来看着李培政淡淡的说:“这样吧,在这件事上市委的态度是明确坚决的,对平陵重机厂的改制必须推行下去,这个没有商量,至于具体操作上我认为可以找一个合适的同志参与进来。虽然重机厂是市管单位,可毕竟和驻厂在平陵,只是这个同志要做的 是参与而不是干预,这方面既要做到尽职尽责也要做到明白事理。”

到了这时,李培政才终于明白了崔建斌的意图,他的脑子飞快的转着,想到这个所谓参与的人会在这件事上起到什么样的作用,更想到随着这件事的发展,又会对整个平陵的局面有什么样的影响。

最重要的是,李培政意识到,崔建斌的最终目的还是稳定和平衡!否则他完全可以以下达命令的方式直接指定某个他属意的人,而不是用这种暗示的方式说出。

因为李培政可以想象,随着崔建斌对平陵重机厂事物的插手,也许之前一直一副作壁上观姿态的任树强,也许紧跟着就会做出什么反应了。

“既然这样,崔书记我建议成立一个和市里的评估小组连署工作的审核小组,至于这个小组的人选问题,您有什么指示么?”李培政问了一句。

“你们的这个建议不错,”崔建斌依旧是那么神色平静“至于人选你们自己定,只不过我给一个意见,为了不影响改制的正常进行,人选问题上要尽量考虑与这件事没有太多利害冲突,或者是没有太多个人主观思想在里面的同志比较适合,毕竟你们只是配合审核,并非是直接参与。”

杜言看到李培政脸颊习惯性的抽搐了一下后才开口说:“崔书记,为了保证改制能顺利进行,我个人推荐耿真同志担任这个审核小组组长的职务。”

“你们的具体人选,你们自己安排嘛。”崔建斌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他看向杜言“另外关于你们的那个开发区,我正有件事要和你们说。”

说着崔建斌从文件栏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向李培政推了推:“今年的申城春交会就要开始了,市里对此很重视,决定由负责工业的邝副市长带队参加,你们新区这次准备派谁跟着去一趟啊?”

听着崔建斌这再明白不过的暗示,李培政回头略带惋惜的看了眼杜言,他知道杜言这次不但完全错过了一个原本应该属于他的绝好机会,更可能会因为随着参加春交会而被彻底架空,毕竟杜言刚刚上任,在还没有完全掌握新区大权的时候就被安排出去,也许当他回来时,新区已经完全变了样。

“崔书记,这次春交会既然这么重要,我想代表新区亲自走一趟。”

让崔建斌和李培政都大感意外的是,杜言主动提了出来。